柴癫生

modern life is挖鼻屎

【盾冬】放羊(一发完)

一个温柔的白狼的故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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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别,千万别信那些人的鬼话,你听我的,在这地方,少养羊多赚钱,多养羊多赔钱。”我刚来瓦坎达的时候,我的向导这样告诉我。

      向导不是本地人,是个中长头发,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白人青年。他的英语完全听不出口音,科萨语也说到得像当地人一样;知道我从哪里来后,自然而然地换上了一口普通话,还颇带几分京腔。我吃惊了几秒,随即想起这是瓦坎达,人们不会为满大街的全息通讯惊奇,也没必要因为随机分到的向导是个语言学家而讶异。这里遍地都是振金,如果还大惊小怪,就显得没见过世面了。

      我有机会在这位向导的指示下养羊,有很大程度是靠我头脑发热。游客区刚刚开放了一项射击项目,我一下子就被挂在门面上的奖品吸引了。那是一只巴掌大小的黑豹木雕,镶着国王陛下战衣的银色花纹,再常见不过,却有种说不出的吸引力。随后店家解释的“特别活动”还有什么“体验牧场”我全然没听进去,我只想要那只豹子。

      然而射击的结果并不如我想象中美好。四十发子弹用了多半,连活靶的影子都没碰着。我挫败地仰躺在椅背上,余光瞥见向导似乎低声和老板说了些什么。向导察觉了目光冲我一笑,从我手中接过枪,手一抬轻轻地几发子弹飞出去,无一不中靶心。我看得呆了,直到他拎着豹子尾巴在我眼前来回晃:“嘿,发什么呆,你中头奖了。”

      于是我坐在“体验牧场”的接待室,一愣一愣地听着漂亮的黑姑娘用的银铃般的嗓音向我讲解。我要在瓦坎达工作一年多,于是我想都没想就点了“全套体验”。

      简言之向导帮我赢来的奖品是本金,我可以在牧场任选一区域放羊,此后一年的盈亏皆归我一人。方便之处在于我直接操作黑箱,锁碎事务全交给牧场的人工智能,当然,既然是“体验”,想在羊群中享受田园生活也是再自然不过的选择。

      中午软磨硬泡请向导吃了顿饭,才知道他也养过羊。用他的话说,就是“找点事干”,那口气就像我爷爷伺候那一屋子的仙人掌一样。我被他的幽默逗乐了,向导也跟着笑,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。我说,像你这样的,找点事干应该去做高级翻译或者射击教练什么的,养羊,太屈才了。

      向导露出一个夸张的表情:“谁说养羊就简单了?翻译、射击的活全在里面。全瓦坎达能和羊说话的就我和这儿一位首领,国王不想被羊顶出去都得靠我通融。再说了,我可不是在这边养羊,是在内地,狮子来叼羊我得恭敬敬地请出去。”狮神和豹神,我来瓦坎达之前就听说过。在这里遇上它们,得比在印度遇上牛还小心。万幸对外开放的区域不会有狮子。向导叉一块土豆,继续讲他的事。

      桌上的盐瓶被碰倒,我和向导同时伸手去扶。他手指硬邦邦的触感着实吓了我一跳。

      向导像是已经习惯了,宽容地笑笑:“瓦坎达的黑科技,我前两年在这疗伤,顺便安了条义肢。别的地方可没有这么好用的。”

      我真心为刚才表现出的惊讶而愧疚。这就解释得通他精湛的枪法了,而“找点事干”也是退伍军人融入社会的必修课。只是他的笑容太明亮,好像天生就有着上翘的唇角,让人忘了去注意任何涉及到痛苦的线索。我没去问什么“伊拉克还是阿富汗”之类的蠢问题,无论在哪里,这个可亲的年轻人失去的必然不止一只手臂。

      向导看出我的局促,说了一个关于假肢的色情笑话,让我们都重新放松下来。我们继续讨论养羊的事。奇怪的是,明明他讲的只是最普通的农场琐事,我却不自主的被吸引了。青年灰绿色的双眼好像两个有魔力的漩涡。讲到有趣处,义肢的手指就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,发出和真手一样的钝响。

      “史蒂维——我养的一只小羊,是最小的一只——总是不好好吃草,我也总是拿他没办法。你猜瓦坎达人怎么做?围城一圈蹲着,站起来向他扬干草和草药,嘴里呼哈呼哈地喊个不停。小家伙吓得乱咬一气,病了一场,病好了以后饭量是以前的四倍!你能想象吗,‘噌’的一下就从小不点变成了这——么大的家伙,”向导伸出右臂,从指尖比划到另一边手肘,“我去北境出了个差,回来一看——你们中国人信什么神来着?”

      “呃,佛祖,或者无量天尊?其实大多数人都是无神……”

      “好的。我回来一看,阿弥陀佛,这是哪来的变异绵羊?直到他冲我咩了两声,我才认出来,是我的小史蒂维长大了。当天我就毫不客气的把他的毛全剪了。结果发现,剪了毛还是这么大。我还盼着出差回来能把小家伙抱在怀里呢,结果,唉……”

      我毫无形象地笑出了声。这不怪我,只怪我的向导讲得太过眉飞色舞,我做一个听者,仿佛亲历了小史蒂维成长的过程。我还从未见过一个人对自己的动物朋友如此上心,看他夸张地向下弯起嘴角,像一个被一群弟妹折腾得郁闷无比的兄长,又像一个蠢兮兮的情人。

      “那么……他的毛长回来了吗?”我只能这样接上话题,试图终止自己盯着那个表情大笑。

      向导的神情更委屈了,低垂的眉毛配着军队里的精壮身材,滑稽得像闯进人家把厨房弄得一团乱的棕熊。

      “草也吃足了,料也加够了,可是这个家伙就是光秃秃的不长毛。可把我愁的,差点给他买了管生发剂。后来我觉得不对劲了,晚上趴在篱笆外边,发现两三个小孩贼头贼脑地溜进去,人手一把剪子,咔嚓咔嚓,好不容易长出一点毛就这么没了。”向导猛灌一口葡萄汁,用餐巾纸装做擦眼泪的样子。“这些小兔崽子,这么短的羊毛有什么用?他们就是在整我,都知道我拿小孩子没办法。”

      “看出来了,你绝对是那种把小孩宠坏的哥哥。”我笑道。

      向导眨眨眼睛:“对啊,我妹妹小时候,可是打遍布鲁克林无敌手。”

      他无意间泄露了自己的故乡,谈到妹妹时,语调竟也亲切了许多。他似乎流露出了什么情绪,我分辨不出,只能惊讶于人的表情是如此精妙,几十条肌肉居然能组成复杂得难以理解的密码。

      我说:“布鲁克林大桥是个看日出的好地方。”

      “是啊。不那么开阔,但看起来够舒服。”

      “我刚想说开阔的地方日出更壮观能,比如西伯利亚。”

      向导一反常态地沉吟了半晌,方答到:“我去过,但没看过那里的日出。我倒看过森林里的日落,没什么感觉,就是冷。”

      我在心里抽了自己一巴掌。这明显不是游客和向导之间的轻松对话了。对面前这位似乎干什么都很厉害的年轻人,我自是有无限的好奇,但向导眼中的某种东西让我不敢涉足他的过往,仿佛那是什么极端残酷的事情。于是我把话题拖回瓦坎达:

      “上个月的新宣传片里好像说,有哪座峭壁是‘地球上看日落最美的地方’来着?我记不太清楚……”

      向导噗嗤一声笑了:“宣传有什么用,再好看也不在对外开放区。”

      “啊?”

      “不过我去看过,”向导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俏皮:“要知道,就算是瓦坎达人也不能轻易上去,它在王宫区域里。在那个角度,看的大概不只是日落,还有,瓦坎达大好河山什么的?就像《狮子王》里那样的,把小猫咪换成你自己。”

      我这时才想起向导帮我赢来的另一只“小猫咪”,从牧场出来我满脑子都是羊,竟忘了我花钱打靶的最初目的。

      快到两点,向导看一眼表,说,是时候开工了。走,我带你去看看“未来”博览会,这名字是抄袭,但内容不错,全是些高科技的小玩意儿。那儿离你单位还挺近,我怎么就没这个福气?

      说罢向导一手拎起我们两个人的包(力气真大),叫了辆车。等车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:“那么大一块地就养几只羊,不浪费吗?”

      “那就再养只兔子。”向导挑起一边眉毛,似乎还加重了“兔子”二字,但我实在无法理解其中含义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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